悲剧震撼之处，不只在于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，而是要让毁灭降临得足够突然。

这个周末，OPPO自研芯片公司ZEKU的员工们意识到，自己莫名成为一桩悲剧的主角。5月12日中午，OPPO向外界透露，称面对全球经济、手机市场的不确定性，经过慎重考虑，公司决定终止ZEKU（哲库）业务。“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，我们会妥善处理相关事宜，并将一如既往做好产品，持续创造价值。谢谢各位朋友的关心与支持。”OPPO方面表示。

面对公司“猝死”，不少员工还未缓过神：“出了个差，公司咋就没了？” 据多名哲库内部人士向互联网评透露，公司于12号晚11点锁定权限，3000来人一个不留。绝大多数员工此前并未感到异常，直到前一天晚上突然宣布不能回公司收拾电脑等物品。要知道，业界大牛——壁仞科技前海外团队AI方向负责人孙成坤才刚刚被挖到哲库，担任哲库NPU芯片中心部长，向OPPO CTO刘君汇报。有网友调侃，简直就是从夜总会直接抬进火化场！

完美开局

和大多数悲剧一样，哲库拥有一个近乎完美的开局。

时间回溯到2019年，美国启动了对华为的第一轮制裁，一时间行业风声鹤唳。面对可能遭遇“卡脖子”和高端化问题，OPPO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陈明永踌躇满志，宣布未来3年将投入500亿，用于前沿技术和深水区技术的探索。

ZEKU（哲库）便是OPPO这一战略的重要落脚点。据公开资料显示，OPPO 在 2019 年成立“造芯”子公司守朴科技（上海）有限公司，2020 年 7 月改名为哲库科技（上海）有限公司（ZEKU），ZEKU 芯片公司涵盖产品线包括：核心应用处理器、短距通信、5G Modem、射频、ISP 和电源管理芯片等。

公司框架搭建完成后，哲库开启疯狂招聘模式，不惜大手笔招揽人才。一时之间，高通、华为海思、紫光展锐等知名芯片企业的人力部门如坐针毡，大量研发精英被哲库挖走。

在严重依赖人才密度的芯片行业，哲库短短几年就搭建了近3000人的团队，火速从新兵挤进行业第一阵营。更让行业惊叹的是，哲库团队中毕业于海内外顶尖高校的硕博员工占比接近80%，5年以上芯片行业经验的工程师更是接近80%。

这一系列操作之下， OPPO在最近几年产品力持续提升。在2021年和2022年，OPPO的国内通讯行业发明专利申请数量分别为高达6789件、5765件，仅次于华为。

具体到产品层面，OPPO也有所斩获。2021年12月，OPPO发布了首个NPU自研芯片马里亚纳X（MariSilicon X），该芯片主要用于计算摄影和人工智能场景，已经应用在OPPO旗下多款旗舰手机中。2022年3月，OPPO又发布了自研的音频芯片马里亚纳Y（MariSilicon Y），该芯片是一款蓝牙音频SoC（System on Chip），支持低延迟、低功耗和高保真音质。

要知道华为麒麟系列芯片默默无闻了十年才大杀四方的，短短4年OPPO就取得如此战果实属不易。在华为海思因不可抗力沉寂之后，消费者对OPPO接棒的期待更加高涨。

时间来到2023年春节，有社交媒体爆料ZEKU为了流片，部分员工放弃春节休假战斗在一线。有资深行业观察者评论此事：“中国半导体行业这几年不可谓不悲壮，但仍旧能在一线看到关于英雄主义的故事。”

ZEKU狂飙的故事还没有结束。4月底，ZEKU对外发布了系统构架、数字设计、软件开发、芯片验证等多个职位的社会招聘信息。去年年底，OPPO就已经大手笔拿地建立芯片研发中心，在东莞投资了 45 亿元，用于建设芯片研发中心、芯片实验测试中心、半导体装备研究中心、5G 终端研发中心、人工智能研发中心等。截至2023年2月底，ZEKU全球专利申请超2400件。

让人意想不到的是，ZEKU的造芯计划永远定格在了2023年5月12日。

“死因”存疑

本来，企业的生生死死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，但ZEKU“猝死”却是疑点重重。

从官方通知看，面对全球经济、手机市场的不确定性是主因。但即便如此，直接解散似乎也是最不经济的做法。类比同类公司，遭遇周期困境时，可以选择裁员，转型车规芯片等低技术含量产品降本增效。再不济，企业可以分拆变卖资产，也能收回部分成本。原地解散的操作让人看不懂。

不愿透露姓名的并购专家向互联网评表示：“这就好像你买了一辆劳斯莱斯，养车车本太高了，加不起油雇不起司机，但没必要直接把车扔掉，完全可以卖给二手车商。即便是行业融资艰难，但只要价格合适还是能够找到接盘侠的。”

有ZEKU员工在社交媒体爆料，公司在二月底沟通的年终奖，三月底就发放完成了，而且金额比预期还高。如果关停计划预谋已久，或者因为经济压力关停，没有必要拖到年终奖发完才关，更没必要给那么优厚的补偿条件。

另外一种声音是死于管理和基因。众所周知，ZEKU团队成员来源于不同企业，这些人之前的职业惯性和做事风格不尽相同，融合难度大，容易形成派系山头，内耗严重，做不出成绩。不像芯片起家的大厂，企业文化和基因稳定，团队成员容易形成合力。

不过，这种说法也很难站住脚，首先大公司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管理问题，这本身也是公司治理的一部分。很多并购后的大公司依旧能够保持活力满满。即便团队融合问题有负面影响，也很难影响到公司生死。而且今年一季度，OPPO手机的出货量位列第一。

更合理的原因都指向资金和管理之外。要知道，OPPO背后是纵横商场几十年的企业家团队，可不是初入商场的“愣头青”。从OPPO历史上的商业“断舍离”看，几乎都是早有消息，给足缓冲期，不会如此突然。关闭小家电业务，关闭MP3业务，关闭音频业务，关闭平板电视业务皆是如此。

反观，对一个重金投资的业务采取如此突然的处置。不给任何停顿时间，没有任何员工幸免，不采用员工分流、出售业务、资产变现等常规商业操作，那恐怕只有一个原因:保留这项业务威胁到了主业务。

目前看，OPPO除了手机业务，没有华为那样的通信业务继续输血芯片业务。一旦被不可描述的力量制裁，OPPO将无法使用高通的SOC，那意味着可能会全线崩溃。

在社交媒体上，段永平对解散的评价是，改正错误要尽快，多大的代价都是最小的代价。作为OPPO背后的重量级人物，段永平的话很值得玩味，到底这个错误是谁定义的并没有挑明。最近，跟段永平过从甚密的股神“巴菲特”也在股东大会上发表言论，对未来经济前景和大国关系表现出深深地担忧。

OPPO前副总沈义人凌晨发文，疑似暗指缺钱非“断臂”元凶。沈义人认为，钱能解决的问题不是大问题，无非是多少、快慢、和怎么解决的问题。而钱不能解决的问题，往往才是真正的难题。

种种迹象表明，自裁芯片业务可能是达成妥协的唯一路径。

体面告别

如果注定要死，姿势或许可以优雅一点。

此次ZEKU解散中，不仅员工将拿到N+3的补偿（在职年数+3个月平均薪水），高于国内大厂平均水平。同时，OPPO人力部门向未报到的应届生发布一封内部信。邮件称，为降低此次公司业务调整对尚未报到应届生的影响，公司决定提供应届生两个方案做选择:

方案一: 如果ZEKU应届生愿意选择加入OPPO，OPPO无条件接受，地点统一为:东莞长安。所有薪资条件不变，后续加入的部门及具体的工作岗位待学生全部反馈信息后，由OPPO HR在5月31日前与同学联系及确认。

方案二: ZEKU提供补偿金。补偿金金额计算方式如下:(offer的月薪+奖金/12)*3。

跟去年底的大厂裁员潮不同，在OPPO的这次裁撤中，员工大打出手的闹剧并没有上演。在社交媒体上，很多被裁员工反而表现出理解和对产品的不甘。在12日当天，公司办公楼下，不少被裁员工聚集到一起，七嘴八舌地聊着工作和未来，在楼前留下最后“毕业照”，然后默默离开。

同样在楼下盘踞的，还有多家公司的猎头，他们试图招募被裁的研发精英。不过，论热闹程度，远远不及几年前，北京外企研究院解散是猎头蜂拥盛况了。一切都在提醒被裁的ZEKU人，希望尚在，但前路崎岖。

沮丧的不只是员工，对于OPPO来说同样如此。似乎大梦一场，梦醒时分，一切归零。在行业动荡的年代，生存本就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，最近两年太多的明星公司无声无息的消失。OPPO忍痛断臂后的优雅告别，恐怕也是倔强求生的一部分。

回看大公司发展的历史，我们不难发现，就连可口可乐这样的百年巨头，都会犯因更改配方这样的大错而急转之下。乔布斯同样会引进职业经理人，甚至把自己踢出苹果。犯错本来就是塑造企业的一部分，关键是要即时改错。至少在改错的姿势上，OPPO给同行打了个好样。

最近这段时间，我们见证了两个百亿级别的项目灰飞烟灭。大洋彼岸，马斯克的星舰在空中爆炸，206亿人民币瞬间蒸发。爆炸之后，控制室内欢呼雀跃。因为错误是成功路上的必修课。而对于OPPO自研芯片项目的灰飞烟灭，外界不妨也多给一些掌声。因为关停背后的倔强与不甘同样值得铭记。

这这桩悲剧显然已经足够震撼。在急剧变化的时代中，大多数人笃信变革才是生存之道，但也有可能是地狱之门。很多时候，勇敢者可能会赢得喝彩，但本分者才更容易活到最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