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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吴娇颖 | 编辑:金玙璠
作者微信公众号:开菠萝财经(ID:kaiboluocaijing)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从北上广到小县城,路边摆摊的都换上了年轻面孔。
你可能更想不到,那个推着三轮车卖柠檬茶的女孩,三个月前,还是办公楼格子间里尽职尽责的“打工人”。
那个在后备箱摆摊卖蛋糕的男生,曾经在家人的反对和朋友的不解中,辞掉了来之不易的“铁饭碗”。
夜市摆烧烤摊的,曾经是位建筑设计师;路边卖辣条的,刚从互联网大厂“毕业”;市集卖手作饰品的,过去做的是新媒体运营。
他们离开职场的原因不尽相同,摆摊卖的东西也五花八门,但共同点是,他们开启了一种与过去的受教育经历和社会身份截然不匹配的人生。
时代不同了,现在,90后辞职摆摊、00后毕业摆摊,不再被认为是低端、丢人或者不务正业的事情。有人把它当作低成本创业尝试,也有人把它当作人生过渡期的生活试验,还有人确实靠它发财致富了,尽管并不多见。
几乎每一个辞职去摆摊的年轻人,都很乐意在社交平台分享自己的故事,如果幸运地火了,还能带来流量和生意。
在社交平台,许多年轻人讲述了一个充满勇气和惊奇的故事的开始,让对摆摊心动的人们期待着后续。
但很多摆摊账号的更新,都在过去几个月的某一天戛然而止,有人已经重回职场,有人复盘自己的“失败”,也有人再也没出现过。
01
90后摆摊:
要想生意好,先争当网红
晚上7点,王宇把车开到市中心商场附近的一条巷子里,打开后备箱,挂起灯串,铺开一张格纹垫布,把做好的切块蛋糕摆好,再拉起一条布质的条幅。
他只做一种蛋糕——提拉米苏,但研究出了二十几种口味,每天卖哪几种,看心情。
很快,贵州凯里的年轻人,就在抖音上刷到了这个摊位特别、打扮时髦、摆摊卖蛋糕的男孩。在这个地处偏远的五线小城,这算得上是一件新鲜事。
王宇和他的后备箱“提拉米苏”摊 受访者供图
王宇给自己取名“W先生”,在社交平台更新出摊日常,涨粉很快,每条视频的点赞量都有几百甚至上千。不少本地年轻人闻名而来,打卡拍照顺便买上一块提拉米苏。
不到半个月,王宇火了。他的摊位前开始排起长队,出摊1小时左右,带出来的蛋糕就会卖完。
那条以前黑漆漆只有他一个人的巷子,也开始热闹起来,不少年轻人和他一样摆起小摊,有时候去得晚一点,已经没有位置了。
那时候,王宇还在一家烘焙店做品牌营销,月薪3000块,这是他摆摊几个晚上就能赚到的收入。而且,两头兼顾让他疲累不堪,一个月瘦了十几斤,实在有点吃不消。
一个月后,王宇决定辞掉工作,全职摆摊。
但他并没有比以前闲多少。白天,要做蛋糕、研发新口味,现在还收了几个学徒,给他们上烘焙培训课;晚上出摊,是最忙的时候;收了摊,得复盘当天的生意情况,还要做视频发抖音、小红书,运营几个平台的粉丝群。
今年6月,出摊的第一天,从广州辞职回老家卖奶茶的潮汕女生NaNa,就开始在她的抖音账号@NaNaTi·泰可爱茶档 更新摆摊日常。
在广东揭阳普宁,晚上9点左右,她和妹妹会骑着一辆改装后的奶白色三轮车,出现在人流量大的商业街,摆起她们的“泰可爱茶档”,主卖现制柠檬茶。
NaNa姐妹俩的“泰可爱茶档” 受访者供图
这是南方夏天最畅销的产品之一。决定摆摊后,她专门花了一个月时间去学习研究制作各种口味的柠檬茶。
“如果单纯做线下,其实很难让人发现你。”NaNa说,她们习惯一边摆摊一边直播,忙碌的时候,直播内容就是柠檬茶制作现场,没有顾客的时候,她们会跟粉丝聊天,聊摆摊累不累、柠檬茶怎么做、今天生意怎么样。
卖柠檬茶并不轻松,每天要把食材、设备搬到车上,再骑到摆摊的商业街,做茶要现场手锤柠檬,还要招待客人。NaNa觉得,自己好像把过去二十多年没干过的体力活都干了一遍。
有时候,粉丝看两个女孩手锤柠檬很辛苦,会在直播间给她们刷礼物,但不多。前两天,NaNa刚开了直播间的商品橱窗,想试着带货一些茶包、茶叶等摆摊周边。
24岁的广州女孩小邓,最近也尝试了摆摊。她辞职回家帮妈妈卖牛杂的故事,在社交平台吸引了4万多粉丝。
小邓家开在广州海珠区的“雄顺美食店”,已经经营了十几年,卖的是平价快餐,光顾的基本都是附近的上班族和装修工人。但因为开店早,装修简陋,价格便宜,最近几年效益并不好。妈妈告诉她,付完房租、发了员工工资,就没有什么盈余了。
小邓很自豪地说,她爸妈在十几年前曾是酒店主厨、厨师,他们做菜的手艺是连街坊朋友们都认可的。她想,或许可以通过最近很流行的摆摊,让更多人知道爸妈的手艺,增加一些收入,同时帮店里引流。
小邓和妈妈出摊 受访者供图
每天傍晚6点左右,她和姐姐、妈妈一起,把装着设备、食材的小推车推到店附近的公交车站旁,卖的是老广地道的“鸳鸯牛杂”,12元一份。工作日时生意最好,经常一出摊就开始排队,周边街坊和下班回家的上班族路过,都会顺手买上一份。
考虑到下雨天或其他特殊情况下不能出摊,小邓会在打包袋里放上一张写有门店信息的小卡片,让顾客可以找到她们。
除了卖牛杂,她还帮妈妈设计了私房菜菜单,以满足越来越多通过她社交账号特意找来用餐的朋友。尽管除去人力成本仍没有多少利润,但店里生意确实越来越好了。
小邓想,自己辞职的决定,是对的。
02
辞职摆摊,
有人月入6万、有人亏了几千
一边出摊卖货,一边经营社交媒体,是现在年轻人摆摊的常态。
前不久,江苏徐州的00后小邵,开始摆摊卖烤红薯。女朋友就告诉他,一定要经营社交账号,才能有流量、卖得好。他注册了小红书,和网友分享出摊日常、去哪里进货、怎么采购设备等等,最近,他也打算抽空去短视频平台更新。
小邵的烤红薯摊 受访者供图
但线上引流转化的效果,与售卖品类、营销手段和运营内容有很大关系。
一般来说,甜品、卤味、小吃、茶饮等常见餐饮品类,因为利润高、消费频次也高,更容易赚钱。要是线上引流成功,生意就更好了。
王宇称,摆摊三个月多来,他的账户余额从0涨到了10万。生意最火爆的一个月,他卖了6万元。不过,现在他更多的收入并不来自摆摊卖蛋糕,而是打出招牌以后,有人来找他学做提拉米苏,可以收培训费。
王宇之所以能实现高额利润,还因为把成本压缩到了最低。
因为之前在烘焙店上班,他可以“就地取材”,在公司学习制作和研发提拉米苏;一位曾在疫情期间托他帮忙找到进货渠道的朋友,把烘焙工作室免费借给了他使用;因为有认识的供应商,采购食材的成本也相对更低。
这样,他可以把更多的钱投入到食材上,做出味道和品质更好的蛋糕,却不提高售价,用性价比吸引顾客。
王宇卖的提拉米苏定价25元-30元一块,与很多门店价位相当,但用料要足得多。“夏天的时候阳光玫瑰很贵,普通店里是不舍得放的,但我就舍得;提拉米苏需要用到一种比较贵的食材马斯卡彭奶酪,一般烘焙店放的比例很低,但我会放更高,顾客吃到就会很惊艳。”
王宇说,他之所以舍得下血本,就是为了引流和转化,让产品在本地烘焙市场就占据一席之地,形成口碑。
营销出身的他,懂得如何吸引顾客、留住顾客。“先要引流,引流之后得能转化变现,之后还要维护客源,更要想办法突破收入瓶颈。”王宇称,很多人觉得他生意好是因为视频火了,但其实他的营销是在客人第一次购买后开始的。
“首先得建立和顾客的连接,粉丝群也好、社交账号也好,得让人在线上找到我;然后得让人在线下发现我,我固定在那条街摆摊,经常路过的人总会留下印象;当他忍不住买了一块蛋糕回去尝尝,我会让他们加群,经常在群里发福利,保持活跃度,加上产品有优势,自然复购就上来了。”
NaNa和妹妹摆摊四个月,已经收回了前期购买设备、材料、包装等投入的1万元左右成本。据她讲述,目前赚了大约几万块,“9月的收入比我上班时还要多,但10月下滑得厉害。”
她觉得,这可能与夏天是柠檬茶的消费旺季有关,也得益于社交平台的曝光和姐妹俩优势的结合,“我比较喜欢钻研产品,妹妹更擅长运营引流。”
小邓曾估算过,摆摊卖牛杂的净利率大概是30%-40%,正常出摊的时候,他们每天可以卖500元-800元。两个多月下来,也确实小赚了一笔。她打算等牛杂生意稳定之后,继续尝试一些新品类。
但并非所有的餐饮摊都能赚钱。社交平台上,更多的年轻人,短暂尝试过捞汁小海鲜、卤味、冰粉、关东煮等,但最终因为卖不出去、食材囤积过期,连成本都没赚回来。就连花大几千买来的设备,也很难转手,砸在了手里。
而非餐饮类的摆摊收益,普遍要逊色不少。
辞职考研一年后,今年5月,娜比来到朋友所在的城市西安,开始频繁出入大大小小的集市。她和朋友售卖的是用滴胶树脂和植物手工制作的真花饰品,每一款都要花时间设计和制作。
手作饰品,是集市上出现频率最高的摊位之一。这类商品很依赖市集的环境、布置和氛围感,要是在路边“野摆”,很容易被不了解手作的人误认为是廉价地摊货。
娜比称,她之所以选择卖手作饰品,也是在社交平台被种草的,“一些博主分享,一天就能卖一两千,生意差点也有几百,而且利润很高,还能体验手作的乐趣。”
娜比在集市摆摊 受访者供图
但实际摆摊后,她发现,生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。
摆摊5个月下来,她们的收入约有1.5万,但前期成本就花了大约1万。其中,材料成本有五六千,摊位装饰和收拾陈列盒1000元左右。此外,市集摊位费占到30%,“一般周五六日三天收费200元”。
生意差的时候,她们甚至连摊位费都赚不回来。但如果不进市集,可能情况会更糟糕。有一次,她们曾试着在朋友家楼下摆摊,但一晚上就卖出去两个发卡,都不够她支付打车费。
5个月下来,娜比和朋友每人只赚了约2500元,这远远不够她在西安的房租和日常消费,“现在花的都是以前工作攒下的存款”。
复盘下来,娜比觉得,相比餐饮类的制作门槛和体力付出,手作饰品的性价比不错,但不应该在不同的市集打“游击战”,而是应该固定在一个人流量还不错的地点,勤劳出摊的话,利润应该会高得多。
03
“不丢人、不后悔,但也不建议”
与更多利用下班时间或节假日兼职的摊主相比,这些辞职去摆摊的年轻人,除了考虑怎么赚钱,可能还要面对更多关于职业身份认同的争议。
王宇大学毕业后,考进了专业对口的铁路局,是很多人眼里的“铁饭碗”。
这份体制内的工作“稳定”,但收入并不够他偿还房贷。他记得,有一个月工资到手3866元,还完3600元房贷,卡里还剩266元,花呗还没还,不敢面对父母。
而且,当时年轻气盛的他,很快就对按部就班、朝九晚五的生活产生了厌倦,“可能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作,但我愿意折腾”。
2019年他不顾家人反对,选择了辞职,之后尝试过各种创业项目,开酒吧、火锅店、米粉店,赚过钱,也亏过本。
今年7月,当他在朋友圈宣布自己开始摆摊后,毫不意外地收到了很多亲朋好友的问候。有朋友第一反应是“破产了吗”,有亲戚责备他“一本毕业沦落到摆地摊,太丢脸”。
但他觉得,靠自己的脑子和劳动赚钱,没什么可羞耻的。当然,他很庆幸,在能力基础上,他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的那个人,“如果我摆摊没赚钱,估计早就被赶出家门了。”
现在,娜比每次接到妈妈的电话,也是劝她“找个班上”。家里一直不支持她摆摊,“主要还是觉得很没面子,说早知道出来摆摊,念那么多书干嘛。”
当然,上一辈人不知道,今时不同往日,现在年轻人的摆摊,不再是过去那种因为找不到正经工作而不得不去做的低端小买卖了。
他们更愿意把这当作一次低成本创业尝试,不仅不觉得丢人,反而认为在年轻人摆摊从流行到内卷的当下,一个能把摆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年轻人,往往是“能力强者”。
即便收入不稳定甚至根本不赚钱,这些年轻人都表示,他们不后悔辞职摆摊。
NaNa发现,她在摆摊的过程中,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。“我收获的不仅是营业额那个数字,还有很快得到的顾客评价和市场反馈,但在公司里,我可能只是大项目里的一小环,很难直接得到反馈。”
而且,与大众传统认知中的摆摊不同,现在像她这样的年轻人,在摆摊时不仅仅只是一个“摊贩”。
搬运食材时,她是工人;卖茶收钱时,她是老板;做视频时,她是博主;直播时,她是主播。从时刻绷紧神经的职场打工人,到角色多元、给自己打工,这种身份转变,她不仅是适应,还非常有成就感。
“时间是自己的,事业也是自己的,所有东西都由自己掌控,虽然有时候比在职场上班还累,但没有那么多限制和束缚。”娜比说,摆摊时她偶尔也会焦虑,但过去上班时,她是一直焦虑。
或许不久后又将重回职场,但她在这段摆摊的日子里,为积压已久的情绪找到了一个释放的出口,在和许多陌生人接触的过程中,获得了很多能量。“很明显的变化是,我之前疯狂掉头发,现在也好了。”
但他们其实并不建议年轻人冲动辞职来摆摊。
一个很直接的理由是,摆摊的不稳定因素太多,下雨无法出摊、太热太冷没有生意,摆摊是否合法目前也没有相关明文规定,还可能面对同行的恶意竞争。进货、制作、叫卖,甚至还要兼顾直播、想文案、做视频,费力又费神,并不比上班容易。
不过,当摆摊成为一种网红潮流,摊主们个个在视频中自称“月入过万”,这些大大小小的问题,经常会被刻意掩盖。
“博主肯定都更倾向分享更吸睛、更有流量的内容,我自己也挑一周里销量最好的那一次出摊出来讲,但并非每天都那么顺利。”娜比坦言,在网络上,很多年轻人看到的是一种摆摊暴利的假象。
但事实上,不赚钱的人要比赚钱的人,多得多。
“现在年轻人摆摊的流行,是一种网红时代的产物,就算赚钱,收益也是短期的、阶段性的,比如,一入冬,可能甜品和柠檬茶都会不好卖,你就得另起炉灶,想新的品类。”即便现在生意不错,王宇坦言,他已经在构思未来的转型。
他希望能做成一个当地的烘焙IP,和门店甚至供应商合作,或者是做成一个家庭烘焙品牌或平台。
更多的年轻人没想得那么长远,对他们来说,摆摊只是生活的一段插曲、一味调节剂,或者一片疗伤的阿司匹林。
“大多数时候,摆摊还算是低成本低风险,这件事本来就没有成败可言,不会成为你的人生结局,反而是另一种可能的开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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